在城里買房多年,鄉下仍然種著幾畝地。妻子農忙回鄉下種地,農閑在城里伺候兒女上班。我們一直在鄉下過年。
這一年,兒子當兵、女兒也結婚走了,家里只剩下我和妻子兩個人。不到過年的時候,妻子就和我商量在城里過年。
平日里我總是在外打工,時不時偶爾回去一趟,不想叫妻子不高興,就答應妻子在城里過年。
妻子吃了在城里過年的定心丸。臨近年關,她就把兩個家收拾得干干凈凈。能提前置辦的年貨她也提前買回了家里——比如:對聯、窗花、鞭炮等等……
臘月二十三工地放假,我用手機和妻子聯系回哪個家?妻子叫我回鄉下。妻子說,祭灶、蒸年饃都在老家。老家有熱水煤火和鍋頭——這樣可以節省城里的燃氣、操作也方便。年三十下午進城過年。我聽了以后心里也高興。
我和妻子像往年一樣:趕年會、蒸年饃,和鄉親們幾家串份殺豬分肉,用豬頭下水壓豬頭肉,一天天忙著準備過年。
除夕的早上,妻子早早地起床做好飯,催促我起床、吃飯、貼對聯放鞭炮,準備早點進城過年。
我從小生活在鄉下,在鄉下過年。我心里對老家有萬千種依戀。進城里過年,我總覺得有點不舒服。男子漢大丈夫,既然答應妻子進城過年,也不好意思再反悔。所以,那天做起事來,我總是磨磨蹭蹭慢慢騰騰。臨近中午的時候,對聯我還沒有貼好。妻子已經把大包小包的東西,裝上了停在門口的小車里。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病,又取下車上的幾樣東西做起了午飯。此刻,從我們村西頭傳來了第一串過年的鞭炮聲。緊接著,又從遠處、近處——從四面八方傳來了鞭炮聲。我知道,那是在城里買房,準備在城里過年的鄉鄰們告別故鄉的鞭炮聲。
吃過午飯,妻子幫我貼好對聯、擺好供品,再一次催我趕快燒香放鞭炮進城過年。
我和妻子都是唯物主義者。父母健在的時候,我們從不燒香磕頭。父母亡故之后,我們為感謝父母的養育之恩,逢年過節,我們都給父母做祭,請父母和我們“團圓”。
我在妻子擺好的供品前燃起一柱青香,告訴父母,要父母進城過年……
燃放完鞭炮,妻子又把幾包東西放回車里,我開著車子慢慢地離開了故鄉……
沿路上,車輛行人稀少,鞭炮聲不絕于耳。城市也失去了往日的喧鬧。大街小巷彩燈高掛,喜氣洋洋。
我和妻子回到城市的家里。妻子幫我打開電視忙著包餃子去了。
電視里是過年,電視外也是過年。樓上樓下,城里城外都是過年的鞭炮聲。
兒時,我們在鄉下過年,除夕只放炮不放鞭,只有大年初一的早上才燃放鞭炮。不知從啥時起,鄉下人開始在除夕放鞭炮,而且鞭炮越放越長、越放越響。也不知道,是城里人把這種風俗傳給了鄉下人?還是鄉下人把這種習俗傳給了城里人?
妻子煮好餃子,讓我叫父母“品嘗”。這時,兒子從部隊打來電話,問我和妻子在哪里過年?妻子說在城里過年。
吃過年夜飯,我和妻子都有點兒累了。看了一會兒春晚,我們便早早地開始睡覺。
半夜里,我們突然被鞭炮聲驚醒。妻子迷迷糊糊叫著我的乳名問我:“明了?”
我感覺不對,抬頭朝窗外望了望。窗外燈光閃閃,夜空中盛開著千朵萬朵禮花。
在鄉下,除夕放完鞭炮以后,初一早上才放鞭炮。我看了看表,正是午夜零點。我回答妻子說:“不明。是晚會結束,城里人在慶賀新年放鞭炮。”妻子光著身子坐起來又躺下去,煩躁地對我說:“俺睡不好覺,明天過不好年。”
妻子有個怪毛病,半夜里如果被驚醒,睡不好覺,幾天幾夜就會胡話顛倒,非吃藥醫治不可。我家住在高層,我穿著拖鞋來到窗前,隔窗遙望著大都市。整個城市,此刻完全淹沒在鞭炮聲和夜空的禮花中。
我回到床上,妻子已經坐起來穿好上衣。她命令我說:“走!回老家過年。”
我渾身無奈。好在我們老家離城里只有幾十里路,我開著車子又把妻子拉回了老家。
初一的鄉下,已經不像往年那樣熱鬧,多數人已經在城里買房進城過年了。剩下的人家不是在外地大城市買房,就是在城里買有房還沒有進城過年。
我和妻子吃完新年的第一頓飯。妻子在村里轉了一圈,見沒有幾戶人家在鄉下過年,就又命令我說:“走,去城里過年!”我說:“你瘋了?”她說:“咱村的李二嫂、張三嫂,也是昨天進城過年,半夜里回來老家過年,現在又準備進城過年……”
我哭笑不得,又把妻子拉回了城里……
(趙懷軒)